- 戴维 李
- Aug 4, 2023
文章来源: 周末画报
谈及新兴技术的未来时，凯文·凯利总是怀抱乐观的态度，专注地考虑新技术带来的“意想不到的积极结果”。通过最新作品《5000天后的世界》，年至古稀的凯文·凯利再次走在了多数人前面，为我们描述了AI扩展带给人类的无限可能性。
ChatGPT的横空出世，让我们看到人工智能的应用对数字化进程的促进作用，也引发不少疑问。ChatGPT的危害是什么？目前一些欧美国家针对ChatGPT的监管是必要的吗？人工智能时代的主导者已经出现了吗？
“没有人因为ChatGPT失去工作，所以我认为没必要进行监控。”在接受《周末画报》专访时，凯文·凯利(Kevin Kelly)这样说。“我们仍处于早期阶段，现在说谁将成为赢家还为时过早，还有很多其他初创公司也将加入这场竞争。”已届70的他精神矍铄，目光锐利，言谈间仍然保持着一贯的博学和幽默。
作为互联网最早一批使用者和代言人，《连线》(Wired)杂志创始主编凯文·凯利已经见证了两段关乎互联网命运的“5000天”。在第一个5000天里，互联网走向商业化，进入现代全球社会的舞台中心。那之后的5000天，社交媒体开始蓬勃兴起，逐步发展为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。如今，下一个时代的大门即将开启，凯文·凯利再次走在了多数人前面，在他的最新作品《5000天后的世界》中写下对未来的预言。
1993年创办《连线》之前，凯文·凯利曾是《全球概览》杂志(Whole Earth Catalog)的编辑和出版人，著有《失控》《必然》《科技想要什么》等。1984年，他发起了第一届黑客大会(Hackers Conference)，同一年协助创办了最早期的线上社群网站The WELL，让一般网络用户也有机会使用互联网。
在《连线》工作期间，他采访过比尔·盖茨、史蒂夫·乔布斯、杰夫·贝佐斯等一众风云创业家，致力于报道科学技术带来的经济、社会变革。40年来，他目睹了硅谷众多公司的兴衰沉浮，这让他不只着眼于热门现象和尖端科技，还能凭借长期以来对历史的思考预测未来。
凯文·凯利的现象级作品《失控》曾在中国引起巨大反响，他在书中预言了由科技巨头掌控的“赢者通吃”法则，以及免费经济和收益递增法则，并且预告了在20年后的财富排行榜上（《失控》成书于1994年），必然会出现依靠这些法则财富暴增的IT精英——这些判断在今天都变成了现实。他因此被广大读者誉为“硅谷精神之父 ”“世界互联网教父”“未来学家”等。
凯文· 凯利的最新作品《5000天后的世界》
对于5000天后的新世界，或许可以用凯文·凯利新书的副标题来概述：AI扩展人类无限的可能性。在他的描绘中，人们将迎来一个镜像世界(Mirror World)，万事万物皆可与AI相连。物理世界将与虚拟世界融合，同时新的平台将会诞生，进而催生新的工作方式和组织形式。
尽管我们还无法看清这个新世界的诸多细节，但有一件事是凯文·凯利十分确定的，“未来的5000天，会比之前的5000天变化更大。”
AI不会抢走你的工作
《5000天后的世界》源自凯文·凯利与日本记者大野和基在2019年至2021年持续进行的采访。彼时，元宇宙这一概念还未进入大众视野，ChatGPT的横空出世也尚需时日，这些新事物在短短一两年时间先后涌现，似乎再次证实了凯文·凯利的前瞻性。
根据他的解释，镜像世界将成为继互联网和社交媒体之后的下一个巨型平台，它“将有关一个地点的所有信息叠加在现实世界中，并通过这个方法认识世界的全貌。”换言之，镜像世界可以被看作是一个由数百万人同时参与的、覆盖全球的层叠结构，它将为更复杂的生产协作提供必要的平台。凯文·凯利还指出，AR眼镜将成为实现这一创想的必备工具。
凯文· 凯利与他的朋友和同事
在新技术的加持下，信息传递变得扁平化，不需要由上级提供，只要佩戴智能眼镜，所有人都能即时得到信息。凯文·凯利满怀希望地预见，一种全新的工作方式即将诞生，“每个人只需要各司其职，平等协作，不再有劳动形式的要求。无论你是全职还是兼职，甚至远程，都可以参与工作。这种新的工作形式的出现，可以使工作的范围得到极大的扩展。”
但是，AI究竟是会剥夺人们的工作机会，还是催生了新的就业可能？
关于这一点，凯文·凯利很肯定地对《周末画报》表示，“别担心，人们不会因为AI而失业。”他相信，从长期来看，新技术会创造更多新的就业可能，虽然有些工作必然会消失，但总体而言，工作机会会越来越多。但他强调，“未来的工作收入将部分取决于你能多好地将AI作为工具来使用，就像收发电子邮件或制作PPT已经成为现代生活技能的一部分一样，能够与AI交谈和使用AI也将变得非常重要。”因此，掌握AI技能对于未来的就业者而言至关重要。他的建议是花尽可能多的时间、以尽可能多的方式使用它们，以便了解它们如何工作、它们的局限性和优缺点是什么。毕竟，一切都要回到使用上。
亚洲的时代即将到来
凯文·凯利在书中提出的另一个预言或许会让中国读者感到振奋。他说，下一个时代将是亚洲的时代，中国和印度将成为左右世界发展的两大力量。他还认为，在10年左右的时间内，中国一定会出现“下一个苹果”，开发出像iPhone那样风靡全球的产品。
早在上世纪70年代，凯文·凯利就与亚洲结下了不解之缘。当时，还在上大学一年级的凯利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——休学去亚洲做一名摄影师。他先后造访了中国、日本、韩国，结束这一次长途旅行后，他回美国工作了一段时间，又再次出发，去了印度、尼泊尔、阿富汗、伊朗、也门和耶路撒冷。这些国家和地区正在迅速发展，它们从无到有创造财富的过程给凯利留下了深刻印象。自此之后，他便定期往返中国和印度，密切关注这两个拥有十数亿人口的国家的变化。
凯文· 凯利的办公室充满科幻色彩
凯文·凯利意识到，单从人口数字上，中国和印度对世界的影响力就超过了美国。“美国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亚洲崛起是既成事实，美国遥遥领先世界各国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，他们在情感上对此十分抵触。”他写道。
在接受《周末画报》的采访时，他再次指出，人口将成为中国发展AI的优势之一。“我们开发的所有AI都需要庞大的数据集，而中国有海量的数据可以用来训练AI，这一点其他小国家难以企及。”更重要的是，中国有集体行动的意愿和能力。在凯文·凯利看来，注重社会契约是东亚文化与欧美的个人主义最大的差别。每个人在行动时都要充分考虑所处社会的利益，这会让社会共识的力量变得格外强大。
谈到亚洲的未来，凯文·凯利认为中国目前最强大的能力在于硬件及其创造的生态系统。所以“下一个苹果”可能会是某种机器人或者自动驾驶汽车，它会使用到AI。也可能是VR——苹果正在努力做的事情，中国也许会做得更好。对于一款类似苹果的产品来说，这三样东西比聊天机器人之类的AI软件更具可行性，但短期内还很难看到。
极致的乐观主义者
在谈及新兴技术的未来时，凯文·凯利总是怀抱乐观的态度，专注地考虑新技术带来的“意想不到的积极结果”。他自称“极致的乐观主义者”，将乐观视为信仰。在科技从业者、技术专家和各国政府正不断呼吁对强大的AI进行限制和监管之际，这份乐观几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今年5月，备受争议的ChatGPT的开发者OpenAI公司首席执行官山姆·阿尔特曼(Sam Altman)出席美国国会听证会，就AI技术的潜在危险作证，并敦促立法者对开发GPT-4等先进AI系统的组织实施许可要求和其他法规。在听证会上，阿尔特曼承认了此类AI产品的风险，比如损害未来选举的公正性、操纵民众个人的意见、限制访问某些信息，以及侵犯版权。他担心AI行业会“对世界造成重大伤害”。
更早之前，包括埃隆·马斯克在内的多位科技领袖共同签署了一封《暂停大型人工智能研究》的公开信，呼吁所有AI实验室立即暂停比GPT-4更强大的AI系统的训练，暂停时间至少为6个月。
当被问及像GPT这样引发人们担忧的AI是否应该继续训练下去时，凯文·凯利毫不犹豫地回答“当然”。他认为，现在对ChatGPT进行监管还为时过早，在技术刚刚出现时就对其进行约束不仅是困难的，而且是有害的。对于社交媒体的监管同样如此，“我们使用社交媒体也不足5000天，却想要将所有的负面因素都找出来并加以规范。事实上，社交媒体还处于发展过程中，而规则都应该在技术进入最后阶段时再制定。”他说。
凯文· 凯利认为人工智能时代的竞争刚刚开始
凯文·凯利指出，科技不是一个不偏不倚的中立存在，它带来的益处和引发的问题分别占51%和49%——正是两者之间2%的微妙差别，推动着人类文明在历史长河中不断前行。在他看来，人类对于科技的态度有些过于谨慎，大多数人都聚焦于新技术带来的49%的弊端，却很少有人留意那2%的微小而持续不断的进步。他提醒人们面向未来保持乐观的重要意义，“人们应该关注积极的一面并展开想象，因为这是我们实现梦想的唯一途径。”
“长期来看，未来是被乐观主义者所塑造的。”让我们记住凯文·凯利在他个人网站的最顶部位置写下的这一句话。
Q&A
Q =《周末画报》
A = 凯文·凯利
Q：有人称你是未来学家。你在《失控》里曾经预言的很多事情后来的确发生了，这本《5000天后的世界》里也有大量的预言。你是如何获取信息并做出这些判断的？
A： 在考虑技术的未来时，第一，我会尽可能让自己尝试使用这些技术，即使它们还处于早期阶段。我从1981年就开始使用互联网，1987年开始使用VR，而现在我已经使用AI好几年了。所以当我谈论人工智能时，很多都是基于我对它的使用和了解。第二，有一些信息来自阅读文章和论文，以及倾听人们关于它的讨论。第三，信息源于与人交谈、参加会议，与那些正在尝试制造或实际使用它们的人进行讨论。第四，基于我自己的推测和想象，我试图想象最好的情况，这总是很困难——想象一件事如何不起作用可能容易1000倍，但想象它们如何实现要难得多。我试着去想象那些意想不到的积极结果。
Q：在人们对新技术越来越谨慎之际，你却自称乐观主义者，是什么让你形成了这样的态度？
A： 新技术会有不好的一面，但我不打算关注它们带来的问题，原因有两点。一是因为很多人都在关注这些问题，他们比我做得更好，但他们没有关注那些意想不到的好处，这就成了我的工作。二是人们很容易把注意力集中在坏处上，因为太明显了。有时保持乐观态度是很困难的，但我相信这非常重要，只有通过乐观，我们才能真正让这些技术为我们服务，创造美好的未来。技术带来的问题对进步至关重要，但更重要的是，人们应该关注积极的一面并展开想象，因为这是我们实现梦想的唯一途径。
Q：你说下一个5000天会是亚洲的时代，中国会出现“下一个苹果”。在AI方面，中国有哪些优势？“下一个苹果”最有可能出现在什么领域？
A： 中国拥有强大的技术能力。很多人受过良好的教育，非常聪明。由于这是一个新领域，过去的历史和遗产并不重要，没有谁是专家，这让每个人都可以以一种相似的方式参与竞争。另一个优势是，我们开发的所有AI都需要庞大的数据集，而中国有海量的数据可以用来训练AI，这一点其他小国家难以企及。中国也有一些大数据公司，比如百度和腾讯。中国的第三个优势是投入资源来发展AI的意愿。我认为中国理解这项技术的价值，而且愿意集体行动。它可以成为国家的一个优先事项来推动。
Q：你说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通用人工智能（AGI），如果AGI不是AI发展的终极目标，那么终极目标是什么？
A： 最终目标是创造出尽可能多的不同种类的智慧大脑。我们不想只是创造一个AGI，因为这是不可能的。我们想要创造成千上万种不同的头脑，就像我们有成千上万台不同的机器一样。的确存在一些通用工具，但与其他工具相比，它们并不实用。所以大多数人不使用通用工具，而是使用专用工具。我们的一生中也将接触各种各样的AI，它们可以完成所有事情，但各不相同。
采访、撰文—陈佳靖 编辑— 张古月
摄影—Christopher Michel 设计—海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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