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共视野之外的果敢缅北四大家族的四个侧影

文章来源: 极昼工作室

“老主席”的生日宴 2023年5月17日，白所成，这位74岁的果敢权势人物身着枣红大褂，胸口挂着大红花球，坐在一把双人太师椅上，接受众人祝贺——

对果敢来说，白所成每年办生日宴，算是一件大事。对外界来说，这也是一个可以观察白所成影响力的窗口。白宅位于果敢首府老街西郊酒房村，主体是宫殿式的两层连廊建筑，这天现场张灯结彩，红地毯铺了一路，一批批宾客轮流入场——果敢所有政府机关单位和部门悉数到场，包括民兵队、交警队、消防队。最醒目的属果敢警察营，他们全副武装，有的肩上还扛着RPG火箭筒，像是参加一次阅兵式。同样组成方阵的还有果敢各社会团体：从小学到医院，再到夕阳红文艺队、高尔夫球协会，队伍太多，视频里主持人不停指挥，“（后面的队伍）做好准备，做好准备”。各方献上的寿礼有挂面、金龙鱼食用油等生活用资，也有数不清的牌匾、寿桃状的蛋糕，最大的寿桃现场由整整10个人抬着。出手最阔绰的是果敢几家大公司，包括亨利集团、福利来集团等，有的直接端上一盆百元大钞，有的端上一个锦盒，里面物品疑似金条。

今年，白所成切的不再是往年常见的七层蛋糕塔，而是那个由10人抬的寿桃蛋糕，切蛋糕时，白所成夫妻身边站的是当地政府武装一把手、时任缅甸老街军分区司令员的索敏准将——“老主席”在当地拥有的政治能量可见一斑。果敢其他多个大家族的主要成员，也出现在了拜寿队伍里，包括同列四大家族的魏超仁和刘阿宝（又名刘正祥），刘阿宝还多次现身，分率福利来集团、医院等方阵献礼。“果敢老县长”明学昌则率领一众老部下，一边说祝寿词，一边带头鞠了两个躬。

●白所成74岁寿宴现场

事实上，除了2020、2021年因疫情暂停，近些年白所成都会举办生日宴。四年前，白所成70岁生日宴，从早上8点持续到凌晨，据平安果敢消息，“吸引了近万人从世界各地云集果敢老街”。

这样的生日宴也不是白家特有。据果敢大众网，魏超仁、明学昌都有举办生日宴的习惯。媒体报道显示，明学昌某次生日宴耗资90余万元，还给每人发了两百块红包。角色互换，白所成有时也会到现场祝贺。一场场堪称奢华的宴席，也显示出几大家族之间的紧密互动。“很多网友觉得几大家族有什么矛盾，抢夺地盘。”长期关注缅北的视频博主猫爪认为，“其实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应该是抱团的。” 一些公开资料也能佐证这一判断。2022年12月，面对同盟军卷土重来，退居二线的白所成重新回到了一线，他在家里成立了临时指挥小组，由其本人担任组长，明学昌和刘阿宝等人则担任委员。当地电视台以 “老主席发表安定民心重要讲话”为题，报道了白所成在家中的讲话。更完整的讲话视频中，白所成说：“我把所有老街养着武装的领导人请到家上，把知道的情况做一些介绍，大家一致认为老街这些武装力量必须有个统一的指挥。” 或许是因为战争带来的局势动荡，今年5月的生日宴，白所成的安保明显提升，身边始终站着四位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。

●白所成74岁寿宴现场 “果二代”的书架 果敢当下政治版图形成于2009年。在这之前，缅共出身的彭家声统治了果敢数十年，外界称其“果敢王”。公开报道显示，2009年8月，缅甸军方以枪械修理厂涉毒为由进入果敢，随后跟彭家声领导的同盟军形成对峙。不久后，同盟军内讧，副司令白所成及高级军官魏超仁、刘国玺等投靠缅甸政府军，彭家声逃亡。该事件后，果敢迎来了新的权力格局：白所成、魏超仁、刘国玺，加之彭家声老对头、素有果敢首富之称的刘阿宝，成了当地四大家族。近几年，几大家族“一代目”纷纷退居幕后，家族二代乃至三代开始站到台前，游走于政、商、警、军各界，成为各家族利益的代言人。以最显赫的白家为例，公开资料显示，白所成有两个儿子，大儿子白应能从政，小儿子白应苍掌兵，几个女儿也都在家族企业任高管。白应能位居果敢最高行政机构管理委员会的委员一职，并担任果敢执政党巩固发展党主席，同时也是百胜集团董事长。百胜集团主营酒店、博彩，微信公众号“白应能”有文章称，百胜集团为果敢地区提供了上万个就业岗位。小儿子白应苍出生于1992年，2017年果敢民兵大队成立，25岁的他就担任了大队长。在果敢，一人身兼数职并不少见，白应苍也不例外，他还担任果敢财政局副局长、经济发展管理局副局长等一系列职务。果敢民兵大队是实打实的武装力量，培训画面里兵力上千，拥有迫击炮等武器。当地媒体报道里，除了市区巡逻，民兵大队还会驻守据点、岗哨，乃至下乡清剿“彭氏叛匪”。和哥哥白应能略显臃肿的身材不同，白应苍注重自己的形象，曾在个人社交平台展现自己的健身视频，疫情期间，他也坚持锻炼，自称绕着白宅跑了55圈。白应苍的抖音等账号今年早些时候被封。视频博主猫爪保存的视频中，除了遍地豪车、满柜美酒的奢侈生活，白应苍还拍摄过办公室的藏书，从中或许可以窥见这位“果二代”精神世界的一角。

●白应苍的书架一角。图片来源：“反黑组猫爪”

白应苍藏书不多，但种类丰富，其中有《论持久战》这样的军事著作，也有《君主论》、《国富论》等学术作品，还有《人性的弱点》、《墨菲定律》、《狼道》、《亮剑》等畅销书。稍许令人意外的，书架上还有《莎士比亚全集》。 2022年11月26日，白应苍30岁，在苍胜科技园（公开报道由白应苍创办，为电诈园区）举办了盛大的生日派对。视频里至少有数百人出席，现场觥筹交错，以年轻人为主。跟父亲白所成生日宴的区别，或许也能体现两代人的差异。白所成的生日宴传统，文艺表演总有本地打歌舞的环节，他本人也会加入队伍里。而白应苍的生日宴会除了民族舞，还会有女团、男女混团表演，看起来相当韩娱风。现场，大屏幕还播放了多位明星的祝福视频，祝福白应苍“三十功名尘与土，八千里路云和月”。近期，舆论质疑下，有拍摄祝福语的明星公开道歉，称当时未了解白家背景。同样频繁会出现在镜头上的，还有其他家族的二代。比如魏超仁的女儿魏榕和儿子魏清涛。跟白家类似，魏家子女也有分工，魏榕从商，是亨利集团董事长，而1997年出生的魏清涛除了担任亨利集团总裁，同时也是一名军官，担任果敢警察营1连副连长。值得一提的是，“果二代”之间彼此也有着诸多联系。比如果敢地区青年联合会，白应苍和魏清涛都是副会长，会长则是刘阿宝弟弟刘正琦。社交媒体上，白应苍和魏清涛也曾一起拍摄形象照，亦不乏私下聚会的照片。

●白应苍30岁生日现场。图片来源：“反黑组猫爪” 公益秀 除了以赤裸的方式展示财富，果敢大家族也热衷于做慈善。大到一所学校、一座医院的建设，小到一个校门、一头牛、1000个新冠试剂，果敢大大小小的场合，都有他们捐赠的身影。白所成的公益重心主要集中在教育。每个月，他创办的果敢教育基金会都会向果敢文教处捐赠。据果敢大众网8月30日报道，自2019年8月启动，已累计捐助2757万元。在这一点上，家在石园子乡的“果敢老县长”明学昌相比老领导也不遑多让。据果敢大众网，2016年，石园子乡东山中小学董事会换届，明学昌现场表示，“管理学校18年，已经为学校出资不低于400万人民币。” 难以判断的是，这份慈善有多少能抵达普通人。新京报近日报道，有接近明家的人称，明家捐助的学校，往往是给家族内部或者产业内部的子女上学使用。和大家族的大手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，常年战乱的果敢，自身财政能力极度匮乏。果敢大众网2017年一则会议报道披露，2017年上半年，果敢自治区共征收税款1204万元。2021年一篇报道则提到，果敢自治区数月疫情防控期间，“没有任何财政收入，甚至需要大额支出，当前财政也已严重透支。” 两年前的一桩袭击事件，也能看出果敢当地财政的窘境。果敢媒体MMK在线报道，2021年2月5日下午，白应能车队从掸邦首府腊戌返回果敢路上遭遇伏击，造成12人死亡，包括3名警察、9位平民，另有19人受伤。事故发生后，三位遇难警察每人得到50万人民币抚恤金，9位平民遇难者每人获5万抚恤金，19位伤员每人得2-3万。公开报道显示，这些钱几乎都由白应能等5人捐助而来。其中，当事人白应能捐了106万，白家次女白应兰、魏榕作为爱心人士联合捐赠了86万。

●白应能遇袭事件后，白应兰、魏榕慰问家属白家也不止一个基金会。白所成大女儿白应香建立了果敢慈善基金会。作为次女的白应兰，也总是出现在各种慈善场合，被当地MMK电视台称为“公益女神”。上述捐助遇难者文章还提到，“不久前，白应兰将自己收到的生日红包共计359400元人民币捐赠给了孤儿院。” 和白家类似，魏家由女儿魏榕创办了福利基金会，刘阿宝弟弟刘正琦则建立了果敢公益慈善联合会，今年刘正琦获得了缅甸“国家最高弘法杰出贡献奖”。魏榕的另一个身份是亨利集团董事长，她担任理事长的福利基金会办公地点即设在亨利集团星光广场内。公开宣传资料中，亨利集团经营酒店、房地产、博彩、旅游、夜总会、餐饮娱乐等。但据公开报道，亨利集团也涉及电诈，洛阳市反诈骗中心一篇文章写道，“缅北绝大多数的诈骗公司，规模都不是很大，像亨利集团这样的大诈骗集团并不多。” 今年11月，魏榕弟弟魏清涛最后一次出现在网络上，他在视频里向家人喊话：“我们家族这样下去也绝不是办法，绝不能再从事电诈活动了，绝不能再对中国人民造成伤害了，你们千万不要再抱有任何幻想了。” 网络上，同时出来“劝降”的还有刘阿宝弟弟刘正琦和明学昌女婿毕会君，三人内容几乎完全一致。据果敢当地媒体报道，三人上个月先后被中国警方抓获。

●明学昌参与小学教学楼竣工剪彩

修族谱 2019年，土生土长的果敢人白所成还办了一件大事：修族谱。据“白应能”微信公众号，为了修族谱，2018年8月，白所成就召开了首届白氏家族宗亲会议，与会者有缅甸白氏家族宗亲一百多人。会上，白所成当仁不让，被推选成了首届缅甸白姓家族族长。颇为讽刺的是，在这位旧军阀式的人物领导下，2019年的家族会议里，缅甸白氏确立了自己的家规“仁义礼智信”，家训“孝悌友善和”，家风“清廉公俭谦”。经过讨论，会议也确定了白氏从中国进入缅甸的来龙去脉，“起源于中国陕西省吴堡县白家塌子村，约400余年前迁居至保山下村，现已遍布整个滇西地区以及部分缅北地区。” 400年前，正值明代末期。吴堡县志显示，那些年该地区接连发生了大饥、大旱、地震、瘟疫，在1631年，白家塌子村还有村民参加张献忠领导的农民起义军。在长期关注缅北的视频博主猫爪看来，白所成寻根问祖的举动，或许也是精神寄托的需要。“一百多年来，他们一直处在动荡的历史里，没有归属感”。至少在公众面前，白所成表现得“正气凛然”。一则公开视频里，白所成在婚礼上教导女婿，“不能够绑架、勒索、杀人，这些切记不可以做呢”“在家里遵守自己的家规，制造一个家规”。无独有偶，同一年，白所成老部下明学昌也举行了家族会议，2019年1月25日，缅甸明氏一百多人齐聚果敢老街，“共商未来发展大计”。

●白所成召集家族编纂会议作为四大家族之外的后起之秀，明家也被称为“第五大家族”。或许是那几年没有战争之忧，明学昌也紧跟着老领导步伐，试图壮大整个家族，他在会上寄语家族成员，“共同努力，将明氏家族振兴强大。” 据平安果敢，家族会议过后，在果敢警察营长明国安安排下，明氏宗亲们分别参观了果敢警察营和石园子民兵大队。新闻配图里，在明宅大院，这些明氏宗亲跟全副武装的警察们一起参加了宴席。公开报道显示，除了缅甸军方，果敢主要有三种武装力量：包括白家掌控的果敢民兵大队，魏超仁弟弟魏三掌控的果敢边防营，还有果敢警察营，由明学昌儿子明国安担任营长。如今振兴家族这样的愿望显然已经落空。最新的图片里，曾经高朋满座的明宅已被炸毁，接近毛坯房状态，同盟军方面的消息称，11月12日，同盟军已全面夺回石园子。对明家而言，打击远不止于此。11月12日，中国公安机关发文，公开通缉缅北电诈重要头目明学昌、明国平、明菊兰、明珍珍，11月15日夜，缅方组织对明学昌抓捕，期间明学昌畏罪自杀，另外三人则被抓获并移交我国公安机关。曾任果敢警察营长的明国安不在通缉名单之中。据报道，明国安一次在老街街头骑马摔落瘫痪，后赴泰国治疗，警察营长职务由兄弟明国平接替。